私造浮桥事件的启示 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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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造浮桥事件的启示之一

上海师大何云峰   知识与价值  2023-07-25 19:30  美国

私造浮桥事件引起大家的关注之后需要我们冷静下来仔细思考，事件能够给我们带来什么启示？我认为这才是最值得我们好好反思的。尤其要好好思考：如何调动社会各方面投入公益事业的主动性积极性？

我们这样一个大国，许多事情不能完全靠公共部门包揽，需要社会力量的介入。以修路来说，有些道路的修筑交给社会是很有必要的，在公共财政紧缺的情况下，社会介入甚至是很好的补充。

以最发达国家美国为例，其发达的公路网络令人印象十分深刻，尽管有的人嘲笑其基础设施多么落后，但其有一个理念值得好好研究一下。即：公共财政修路全部免费，社会私人资本修路则也是可以收费的。美国的高速收费公路不多，但的确也有。其基本原则就是私人投资属于做公益，收费也合情合理，公共财政修路属于公共服务，纳税人纳税之后自然应当免费享受这种服务。一般来说，收费公路附近也会平行地有免费公路，但相对而言，免费公路则相对而言要慢一些，甚至可能要稍微远一点。这个很类似于国内的国道省道跟高速公路之间的关系。只是我们的高速公路不全是社会私人资本修建的。

另外，发达国家的公路设计标准都很高。我们在澳大利亚偏远地区开过没有硬化的石子路，但都可以开到80码以上，虽然是没有硬化，但却很平整。美国的偏远乡村公路没有硬化的极少，只有极端稀少的给越野爱好者“留着冒险”的地方才有，基本上设计时速都是40-45英里（64-72公里）以上。所以，衡量公路发达程度要综合看待：免费高速占比、收费公路与免费公路的配比、收费公路可选免费公路的替代比、最偏远公路的等级和设计时速、非硬化公路的宜驾程度等等。

从我们国家来说，公路基础设施总体上还很薄弱，离发达国家还相差很远。许多乡村公路虽然已经硬化，却只有3.5米左右的宽度，属于十分初级的道路，而且还没有达到100%入户的程度。目前我们国家的乡村公路总体上大概相当于发达国家干道结束后短距离入户的公路建设标准，无法跟发达国家的干道相比。因此，从道路建设的角度来说，我们还有许多工作要做。这个恰恰也是属于“发展中国家”的很好证明。在这样的情况下，光靠公共财政投入，几乎不可能解决全国的道路问题。于是，需要大力吸收社会资本以公益的方式来参与建设。

在发达国家也有很多入户公路是利用私人土地纯粹私造的，并且作为私人财产不准他人随便进入。由于我们国家的土地是非私有的，所以私造道路桥梁，如何规范，很值得深入研究。修桥筑路毕竟方便出行。但又要防止拦路抢钱。私造路桥，即使获得批准，收费也要有动态机制，一般来说在回收成本之后就要降低收费标准，以体现公益性。我们不能对百姓出行不便不闻不问，又不能让私造道路和桥梁无序发展。于是，基层的管理创新就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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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云峰：私造浮桥事件的启示之一，2023年7月25日首次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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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造浮桥事件的启示之二

上海师大何云峰 知识与价值  2023-07-27 19:30   美国

私造浮桥事件的各种新闻报道已经很多了，有许多值得我们深入反思的地方。尤其是基层治理的有效性问题，需要从中好好思考。

从官方和自媒体的报道看，有一个事实是不争的：私造浮桥没有获得过有关部门的批准。这就产生了一个很大的疑问：那么大的一个浮桥要造起来肯定也要一定的时间，那么为什么在开始建造的时候没有管理方面的响应。观察一下周围，现在我们身边还不少这样那样类似的违章建筑。但是，令人奇怪的是，几乎都很少在建造的时候被阻止，被管理部门干涉。基本上都是造好以后才拆除、下达整改通知等等。而这已经是生米煮成熟饭了，所采取的执法措施不过是事后管理而已。我们要思考的是，这样的管理有可能提前干预呢？如果基层治理是有效的，应该在工程动工的第一时间就有干预。然而，我们基本上做不到。

理论上讲，我们的基层根部是非常深入民众最底层的。底层的一举一动应该都可以迅速纳入管理者的视线。基层第一线干部也应该有这种能力和自觉，才对得起这个体制。可是，实际上最基层的管理经常失灵。就像人口买卖一样，村民家里多一个女人或者孩子，那应该很快就可以被基层的触角感知到的。然而，跟造浮桥一样，都是基层管理失灵。

然而，在城市里就要好很多。比如，过去计划生育管得紧的时候，我记得，要是有大肚皮亲戚来家里串门了，居委当天就可能来敲门问：是不是逃避计划生育的妇女？你得反复解释，居委的阿姨才可能半信半疑地离开你家。可见，城市里的基层触角具有高度敏感性。那么农村里为什么没有这样有效的基层治理？

不过，说农村的基层治理失灵似乎也不完全对。在农村要是办个什么红白喜事，那个司仪可灵光了，根本不需要你操心，一切都会搞得稳稳当当，有条不紊。所以，更确切讲，农村的基层治理失灵是选择性的。如果要加强农村的基层治理，可能针对选择性失灵是重点。

农村基层治理为什么会选择性失灵？可能原因很复杂。从理论来讲，现在农村基层干部在配备方面、在管理方面、在待遇方面都是有很大动作的。比如，村干部退休后是有一定的待遇的。而且村干部的培训和学习也抓得很紧。但是，农村干部问题还是令人担忧。据中纪委最近的消息，我们将把农村干部管理放在重要位置。最近几年，已经有三万多村干部受到各种处分。这个数字还是比较大的。在基层根部有这样的情况，说明问题必须非抓不可了。有那么多村干部违纪违法，说明他们中间有的人很可能过于追逐个人利益。这可能是选择性失灵的部分原因。

很多年以前（确切讲是27年前），我去一个美国新泽西的社区学院交流。跟学校的保安队长混得像兄弟一样。队长是印度裔。学校很偏，在一个山谷里面。学校的保安队也没有几个人，但对整个山谷的治安负责。有的时候，队长开着警车去巡山，会把我带上。那个时候，我就感到老美的基层治理还是有一套的。比如，队长巡山并不处理具体的警情事务。他只负责前线情报感知工作。要是发现哪家院子在修栅栏或者类似的很么动作，他就立即报告给总部，哪里有什么跟昨天不一样了，那家草皮太野蛮生长了，他负责采集信息后立即报告给总部。总部作为管理的后台，就会立即核实，看看这家栅栏施工办过手续没有，那家草皮长时间没有修理是不是发生什么情况了，等等。这样，任何违章建筑只要一开工，就可能被情报收集到了，并立即有人跟进来处理。那个队长只是负责信息上报，并不处理警情，也不会发生什么跟当事人的争端。老百姓自个儿报警跟队长的巡山一起结合，所有的第一手信息就这么获得了。管理决策和干预则属于总部后头的事情。

我觉得，我们的基层治理急需建构有效的信息感知系统。缺乏常规化的感知系统导致我们经常采取运动式治理。哪里出人命大事或者出现网络舆情了，我们立即到处检查和整改。但一阵风过了，又回到了治理失灵的老样子。

我们可以学习一下这种前台后台分工系统的建构经验。那样的话，我估计很多事后治理就可以省却了，管理者与人民群众的矛盾也会减少很多。假若吉林这个浮桥在一开始建造的时候，就及时被制止或要求补办手续了，那很多问题就不会发生了。假若齐齐哈尔那里有这样的治理机制，那个体育馆屋顶的违法堆放，可能早就被发现并制止了，也不至于导致11死的惨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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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造浮桥事件的启示之三

上海师大何云峰   知识与价值  2023-07-29 19:30   美国

吉林私造浮桥事件使我们想到一个学界经常讨论的问题：农村的公共服务水平如何提升？

大凡说公共服务总是指用纳税人所交税收支撑的普惠性服务，也就是让一个地方的所有人都受益的服务，不管辖地之居民的收入水平如何或智力水平高低，所有人都有资格享受的服务。公共服务的内容涉及很多方面。其中，最重要的是给人们提供相对完善的公共基础设施，如道路交通、水电煤供应、垃圾和污水处理、学校教育、文体设施、医疗设施、公共卫生服务、养老服务、公共墓地、消防和公共安全保障等。这些基本公共服务在我国城市里已经都相当完善。但是在广大农村却十分短缺。拿道路交通来说，农村很多村道都是在享受补贴的基础上由村民集资兴建的。而城市任何一条道路都不可能由居民出资兴建。

从吉林私造浮桥发生的乡村来看，没有浮桥村民就得多走80公里路，等于来回160公里。这样的桥无论如何都应该纳入公共服务的范畴。地方财政没有钱？据说私造浮桥也就花了13万元。地方财政出不起13万？恐怕没有几个人相信。可能还是思想认识的问题。就是没有把方便所有居民的道路交通当作基本公共服务予以重视。而且，从报道看有溺水事件多次发生。那更说明这个桥的建造十分迫切。关涉人命的事情都不重视，那还重视什么？！还谈什么公共服务？！公共服务就是解决民生问题，就是要以需求为导向提供服务。民生是实实在在的，就是老百姓需要什么提供什么。如果我们连公共服务是什么，包含哪些范围，都还不清楚，那真是干革命搞建设100多年等于白干了。

这不由得令人感叹的是，我们的城乡差别似乎在不断扩大，而没有按照马克思恩格斯设想的缩小三大差别方向发展。比如，在一些高度发达的地方高铁、机场、地铁都十分发达。然而在广大农村地区连基本的道路交通都无法保障，起码的民生服务都做不到。我觉得这完全不应该发生。美好生活应该跟城乡的每个人有关。没有必要乡村都像发达地区那样各种交通都发达无比，但至少要保障基本出行、安全出行。看来，发展不充分不平衡的确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当前，我们正在抓乡村振兴的推进工作。建议适当控制在农村搞资本引入，要防止把古朴的乡村文化变得过于商业化，甚至把传统村落都破坏殆尽，而是要把重点放在乡村的基本公共服务供给上。我个人所期待的乡村振兴是提高公共服务水平、缩小城乡差别的那种乡村振兴。让农村的所有道路交通、水电煤供应、垃圾和污水处理、学校教育、文体设施、医疗设施、公共卫生服务、养老服务、公共墓地、消防和公共安全保障等基础设施建设标准跟城镇没有大的区别，那才是美好生活追求的目标。

私造浮桥事件告诉我们一个基本的情况：广大农村地区的公共服务实在是跟不上美好生活建设的步伐，我们该做点什么？怎么做？说到底是一个“怎么办？”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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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造浮桥事件的启示之四

上海师大何云峰   知识与价值  2023-07-31 19:30   美国

吉林私造浮桥事件使我们想到联合国推崇的善治理论（英语：Good governance）。联合国前秘书长安南论曾经指出：“善治，是确保尊重人权与法治，强化民主，在公共行政上保持透明与能力”。良善治理是我们每个人都期待的。看治理是否良善，不是看口号喊得响不响，而是实实在在的做人民群众满意的实事，也就是能不能以需求为中心提供完善的公共服务，切实保障民生。在理论上，达到善治有八个基本标志：

1. 参与（participation）：社会各个多元主体都积极投入到治理过程中来，对政策的制定和实施各个主体都能积极参与，有机会参与，善于参与，有效参与。参与既要有广度又要有深度。

2. 法治（rule of law）：要有法治精神，一切按照法制办事。基本的原则是对于治理者而言法定可为的必为之，凡为之必有法制依据；而对于公民而言则法定不可为的不为之，公民无过错不担责的原则，非经法院判决的均为无过错。

3. 透明（transparency）：除非涉密，否则就应该及时而充分地公开透明。人民群众对公共事务及其细节有知情权、批评与监督权和建言权。

4. 回应（responsiveness）：大概就是关心群众疾苦的意思吧，积极分析和研判群众需求及其变化情况，及时地恰当地回应。群众需要的必须做，必然做，不需要的必然不做。要反对搞跟群众需求脱节的面子工程，劳命伤财。

5. 效能（effectiveness）与效率（efficiency）：该作为的必然及时而有效地作为，不该作为的一定不作为。要反对搞形式主义，摆花架子，为新闻而摆拍，为应付而故作姿态。

6. 公平（equity）与全纳（inclusiveness）：公平公正对待每个公民，一个也不能落下。全纳就是全部被包括的意思，不分等级、不贴标签、不区别对待、不分高低贵贱、不分贫困与富贵，人人都同等地享受普惠性的国民待遇。要反对特权，不搞对少数人宠爱有加，对其他人另眼相看。

7. 共识导向（consensus oriented）：以让绝大多数人满意为原则，做到为每个人服务，而不是为少数人服务，也不是为重点人物或重点人群服务，或者为部分人重点服务。

8. 课责性（accountability）：做有理据的事情，把该做的事情一定做好，不打马虎眼，对不作为、乱作为、玩忽职守者均应依法问责。

大家可以根据上述八个方面，去对照一下私造浮桥事件所反映的治理是不是联合国的符合良善治理标准吧。

特别要说明的是，对全纳概念要有一个整体的理解。它实际上包括两个方面的涵义：一是指当确定的情况下一视同仁地包含所有人，意指一个不漏；二是指在不确定的情况下包含任意人。前一种涵义好理解。假如我们这个村有100个社员，全部都包含进去，就是很确定的全纳。后一种情况要稍微转个弯：有人可能会不遵守规则，但我们并不知道具体的哪个人会违反规则，因此我们只能制定一个惩罚条例针对任意人的违规行为。

后一种情况跟这个造桥事件有关。我们这个村跟另外一个村可能来往很少，但不会绝对不来往。另外，其他地方也可能要用到这个桥。因此我们不确定具体哪个人或哪几个人需要桥。于是，我们只能假定任意人都需要这个桥。任意人就是假设任何一个人，实际上是所有人。所以，也是全纳的概念。这就是良善治理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理念。再比如，我们建无障碍设施一样的是全纳理念的治理。任何人只要需要，都受益了。并不是一定特地为具体的张三李四造修建无障碍设施。

这样的理念才满足现代性的特征。建无障碍设施可能在很多具体的地方没有人使用，但因为是任何人都可能要用到的，所以现代的文明社会必须完善无障碍设施。否则，就不是现代化。吉林那个桥的道理就是这样的，必须要造的，早晚而已，除非不要现代化，不要走向良善治理。

从现代化的角度看，全纳的概念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国家的现代化必须具有全纳性，也就是要全面、无死角、每个领域都要现代化，是每寸土地都得到了发展的各个方面都实现现代化的状态。我们的现代化是克服了发展不充分、发展不平衡问题的现代化。我们要追求的现代化不是片面的、局部性的现代化。所以，要好好研究现代化社会发展的整体性问题，这背后的治理理念就是要坚持全纳主义。

文章来源

何云峰：私造浮桥事件的启示之四，微信公众号“知识与价值”2023年7月31日首次推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