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伦森牧师比川普总统的位份大，兼论美国人的保守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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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伦森牧师比川普总统的位份大，兼论美国人的保守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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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普是一个奇葩人物，这两年他一方面是凡事祷告，另一方面则总是在说美国股市的持续增长。信仰与经济在他这里构成一个平行叙事。

不过我今天要说的不是经济，而是这几天美国总统川普又干成了一件大事，他没花一分钱赎金，竟然把牧师布伦森从土耳其捞出来了。由此，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牧师，这位据说在土耳其传道二十几年也不过建立了一家人数只有几十人的小教会的牧师，在接下来的这几天成为这个世界的热点人物。

布伦森牧师先是由私人飞机把他接到德国，在德国机场，他亲吻美国国旗的照片让美国人热泪盈眶。接着川普又下达命令，用美国军机将牧师接回美国。然后，在白宫给牧师举办了盛大的欢迎回家仪式。国务卿、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等白宫要员悉数到场。而在致欢迎词的时候，川普第一句话就让人激动复激动，他说，布伦森牧师来到白宫，是极为重要的、值得纪念的大事件。

接下来，让全世界惊讶的环节，应该就是布伦森牧师把手放在川普的肩上，为川普祷告了。我相信在这个画面里面，太多的人们对此大惑不解，尤其是我们中国人，可能完全无法理解。美国总统乃是美国三军总司令，而美军乃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一个手中握有如此巨大权力的人，为什么要接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牧师的祷告。

当布伦森祷告的时候，我们看到川普像个小孩子一样，谦卑地低着头，聆听着牧师的祷告词。在场其他白宫要员也都低下头，聆听着牧师的祷告。这个时候的白宫，已经不再是美国政府的办公室，而是一间教会了。

我想说的是，这样的场景完全超出我们的观念秩序和理解能力。所以我们的问题是，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牧师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竟然能够让美国总统心甘情愿地低下他那骄傲的头颅。

要解释这个问题，我们需要回到传统，回到圣经。

大约十年前，当代最优秀的历史学家余英时先生在接受邵东方先生（斯坦福大学教授，斯坦福大学东方图书馆馆长）的访谈时，曾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余先生的大意是说，中国文化在早期的传统习惯秩序中一直存在“巫”这个角色，近似于犹太教传统的“祭司”，他们承担着将上帝的话语传递给君王和民众的任务，是一个“中介”式的存在。也就是说，在观念秩序的涌现的意义上，祭司一直先于君王而存在。由此可见，作为一个阶层，“巫”的存在具有观念秩序意义上的传递意义，如果“巫”的阶层从一个社会丧失，则这个社会永远不再能够听到来自上帝的话语启示。（参见《历史研究经验谈》）

中国商务印书馆曾经出版过一本著作，《巫与祭司》，宋兆麟的作品，主要辨析了中国文化曾经兴盛过的巫文化传统，宋先生指出了一个重要的事实，现代人把巫文化与装神弄鬼的民间习俗混为一谈，乃是一个文化意义上的巨大错误。

李泽厚也曾经思考过这个现象，他发现了中国文化流变过程中的“由巫而史”的现象，意识到了中国历史流变中祭司文化的衰败与历史传统的兴起。

查考圣经，我们能够发现，“祭司先于君王”的传统一直存在，没有出现一种中国式的断裂。比如，扫罗是以色列的第一位君王，他的这个君王的角色位置是怎么来的呢，查《撒母耳记上》9.17，“撒母耳看见了扫罗，耶和华就对撒母耳说，你看，这就是我对你所说的那个人，他要统治我的子民。”这句话意味着，以色列的第一位君王是上帝命定的，而作为先知和祭司的撒母耳，首先知道了这个事实，而且是先于扫罗本人知道这个事实。

查《撒母耳记上》16章，我们看到作为先知和祭司的撒母耳如何立大卫为以色列的君王。让我们把这一段叙事性文字仔细读一遍：

1耶和华对撒母耳说：“我已经拒绝让扫罗做以色列王了，你还要为他哀伤多久呢？把你的角盛满膏油，我要差遣你到伯利恒的耶西那里，我已选了他的一个儿子做王。”

2撒母耳说：“我怎么可以去呢？扫罗知道了，一定会杀掉我。”耶和华说：“你带一头牛犊去，就说，‘我是来向耶和华献祭的。’

3 你要请耶西参加献祭，我会告诉你怎么做，我会指示你膏立谁。”

4 撒母耳遵行耶和华的吩咐，他来到伯利恒，那城的长老都战战兢兢地出来迎接他，问道：“你是为平安而来吗？”

5 撒母耳答道：“是的，为平安而来，我是来向耶和华献祭的。你们要洁净自己，然后来和我一起献祭。”撒母耳为耶西及其众子行过洁净礼后，便邀请他们参加献祭。

6 耶西及其众子来了，撒母耳看见以利押，心里想：“这位肯定是耶和华要膏立的人。”

7 但耶和华对撒母耳说：“不要看他相貌堂堂、身材高大，我要选的不是他。耶和华不像世人那样看人，人看外表，耶和华看内心。”

8 耶西吩咐他的儿子亚比拿达从撒母耳面前走过，但撒母耳说：“这也不是耶和华拣选的人。”

9 耶西又叫沙玛从撒母耳面前走过，但撒母耳说：“这也不是耶和华拣选的人。”耶西叫七个儿子一个一个从撒母耳面前走过，但撒母耳说他们都不是耶和华拣选的人。

10 撒母耳问耶西：“你的儿子全都到齐了吗？”

11 耶西答道：“还有一个最小的，他正在田间放羊。”撒母耳对耶西说：“派人叫他回来，他不来，我们就不入座。”

12 耶西就派人去叫他回来。他面色红润，眉清目秀，相貌英俊。耶和华说：“就是他，起来膏立他吧。”

13 撒母耳就拿出盛膏油的角，当着他哥哥们的面膏立他。从那天起，耶和华的灵降在大卫身上。事后，撒母耳回拉玛去了。

这一段撒母耳立大卫为君王的故事，可谓情节生动，引人入胜。仔细阅读，仔细沉思，会发现关于人类社会权力的源头和秩序的涌现的三种观念秩序。

第一，人类君王的权柄由上帝给定（赋予），没有任何权力不是出自上帝的意志。

第二，这种关于权力赋予的上帝意志，首先传递给祭司和先知，而不是君王。这意味着君王自身不具有自我赋予权力的权利。君王的权力必须经由先知和祭司的膏立仪式，才具有权力的合法性。

第三，人类按照自己的理性判断力所想象的君王，或者说人类根据自身的主观偏好所想象和所设立的君王，通常都与上帝命定的君王，在形象和意志方面相去甚远，甚至背道而驰。

用上述三种观念秩序考察当今的美国权力结构，我们会发现，这种由先知和祭司膏立君王的传统，在今天的美国政治秩序中依然明确存在。

比如美国总统宣誓就职仪式，就任总统的手必须放在《圣经》上宣誓，而不是放在《宪法》之上。道理很简单：《圣经》在《宪法》之前。在法的意义上，圣经是宪法的原因，是宪法的充足理由率；而宪法是圣经的一个结果，一个涌现秩序意义上的事实。所以，当总统的手按在《圣经》之上，意味着总统的权力拥有圣经传统意义上的合法性。这个仪式是如此强大而且持续，不因为个别人的主观偏好而改变，即使是奥巴马这样的偏好伊斯兰信仰的美国总统，在宣誓就任的时候，也完全不可能挑战这个古典的仪式传统，奥巴马的手必须按在《圣经》之上。

祭司先于君王，在人类社会的结构中，这个秩序极为重要。新约《希伯来书》7.7说，“从来位份大的给位份小的祝福，这是驳不倒的道理。”先知和祭司的位份肯定比君王的位份大。祷告与祝福，兹事体大，在这件事上，牧师的位份不仅先于总统，而是大于总统。这构成美国社会的民情秩序意义上的常识。

正是基于这样的常识，我们得以看见，布伦森牧师理所当然地把手放在总统川普的肩上为川普祝福祷告，川普总统理所当然地像个孩子一样谦卑领受这样的祝福和祷告。而白宫的其他高级官僚也理所当然地像孩子一样聆听牧师的祷告。

事实上，川普在美国各地现场演讲的时候，总是能够听到他的选民说，“我们为你祷告”。这意味着一个关于美国民情本质的重大事实：选民的祷告在先，总统的事实在后。

了解美国本质的人曾经说过一句非常精彩的话，理所当然，美国是当代人类社会最发达的国家，也是我们这个世界最具有现代化意义的国家，然而理所当然，美国与此同时也是我们这个世界上最具有传统意义的国家，因而也是最具有保守主义特征的国家。对圣经传统的保守主义是美国现代性秩序的原因，是美国现代化事实的充足理由率，而美国的现代化则是圣经传统的一个结果，一个涌现秩序意义上的事实。

有趣的是，细心的读者想必看见了一个事实，虽然祭司、先知、牧师的位份比君王大，但是在实际意义的生活之中，祭司也好，先知也好，牧师也好，这一类肩负着把上帝的话语传递给君王和百姓的人，他们通常不具有醒目的社会地位，更不具有现实政治生活中的实际权力。更多的时候，他们看上去卑微而且贫穷，手无缚鸡之力，完全属于中国话语语境里面的“人微言轻”状态。事实上从历史的涌现状态看，祭司、先知和牧师不仅仅卑微、贫穷，而且总是遭遇苦难和逼迫，绝大多数牧师都身陷囹圄，没有现实意义上的自由生活。与此同时，曾经在美国考察8个月的托克维尔很快发现了一个事实，美国乡镇精神和民情秩序的一个重大特点，就是他们的牧师几乎不会放弃在教会服侍上帝的工作，更不可能中途切入到政治权力的角逐之中。所以在美国，人们一直以来很好地守住了政教分立的原则，牧师总是在教会里，政治家总是在国会、法院和白宫。这也构成了美国民情秩序的一个强大的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