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雪薇：WTO贸易规则与中美贸易纠纷

传达者 · 发表于 2018-5-23 16:2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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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雪薇：WTO贸易规则与中美贸易纠纷

作者 | 冯雪薇律师

作者简介 | 冯雪薇，锦天城律师事务所WTO法高级顾问；曾任国务院法制办副司长，参加了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议定书和工作组报告书的多边谈判，经历了入世前后中国国内相关法律法规和规章的修改工作；迄今为止WTO秘书处法律事务司唯一一位中国籍律师，代理多起WTO官司，被成为中国WTO争端案件的“守门员”--她为我们中国的案件把关。

文章来源 | 香柏原创

香柏主持

presenter

Rachel

相约香柏认识生命，传递信仰。香柏读者们，大家晚上好。我是主持人Rachel。很高兴再次与大家相聚。

提起中美关系，自然绕不开自1980年中美建交以来近40年的双边贸易关系。截止到2017年，中国对美国的贸易顺差达到3752亿美元，具体说就是中国的出口总额大于美国的出口，而进口却少于美国的进口。换句话说，在两国的贸易进出口平衡关系中，中国处于盈余状态。巨大的资本盈余意味着潜在的巨大经济影响力。中国已经迅速崛起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由此引发很多国际社会的猜疑，“中国威胁论”也不绝于耳。2018年3月22日美国总统特朗普签署对中国“经济侵略”的总统《备忘录》，实施对600亿美元的中国进口商品征收高额关税，要求中国必须减少对美贸易1000亿美元逆差，阻止中国资本到美国投资。为什么到2018年美国发动贸易战？这其中的原因何在？我们今天请来了锦天城律师事务所的WTO法高级顾问冯雪薇女士，来跟大家聊聊从贸易体制，国际关系，中美两国的产业政策，原则和例外的界限等多方面来剖析中美贸易战的深层原因：

冯雪薇，锦天城律师事务所WTO世界贸易组织法高级顾问；曾任国务院法制办副司长，参加了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议定书和工作组报告书的多边谈判，经历了入世前后中国国内相关法律法规和规章的修改工作；是迄今为止WTO秘书处法律事务司唯一一位中国籍律师，代理多起WTO官司，被称为中国WTO争端案件的“守门员”--她为我们中国的案件把关。

冯雪薇律师之前曾经多次应邀来我们香柏平台讲座，主题涉及WTO相关条例，青少年教育等大众关心的话题。期待她今天的分享能为大家解读当下的中美贸易形势，帮助香柏读者从中受益。下面我们有请冯雪薇女士。

冯雪薇律师

去WTO之前的工作背景

谢谢主持人，感谢香柏平台提供这次机会与大家一起分享和讨论，关于最近中美贸易纠纷的问题，我们首先需要了解WTO多边贸易组织在贸易方面的基本规则，然后才可以讨论这个问题。我是WTO秘书处法律司工作过九年的中国籍律师，也是唯一一个律师，研究WTO条约、参与专业的培训，在日常工作当中协助专家组做裁判案子的工作。虽然我对中美贸易关系也不能够说百分之百的把握得很好，比如说货币金融的问题，我就并非专家；但是，由于最近这个问题讨论得特别的热烈，大家可能缺乏一些基本的知识，我作为一个专业的从业人员，我觉得我有这个责任给大家分享一下WTO的规则。

我先介绍一下我去WTO之前的工作背景：我去WTO之前曾经在国务院法制办工作十二年，1992年全国人大提出要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法律框架，根据宪法，总理有向全国人大提出法律草案的权利，因此国务院法制办要研究经济领域的法律草案。所以，法制办在那十年当中做了很多立法研究，我当时是在法制办的外事司工作，记得我们曾经申请过联合国开发计划署（UNDP）、世界银行（world bank），还有亚洲开发银行的资助，甚至还有一些NGO基金会的资助，在努力建设经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法律框架的过程当中，我们组织各个部门研究与经济法有关的草案，有一次世界银行资助我们的经济法改革项目，我们大概都提了十二个法律草案。也就是说，我参与的组织研讨活动涉及到很多的法律，比如，海商法，当时我们请了美国五届的海商法协会主席来北京讨论海商法的草案。再如，票据法，我们曾经请密执安大学很著名的商法教授以及保卫司律所的合伙人来北京讲票据法的运作和原理，在起草的过程当中给我们一些经验和意见。还有商业银行法、人民银行法、公司法、证券法、拍卖法、反不正当竞争法、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等等。在制定了建立市场经济法律框架以后，很多人为我们国家起草立法而努力，包括外国的专家、中国的政府官员、社会的专家学者等。所以，改革开放不是一句空的口号，我在法制办工作的十二年当中至少有十年主要的工作就是参与组织起草立法，并把它作为中国立法的基础。借用国际组织的一些支持，特别是欧美的一些专家人员的支持，后来我去了WTO以后，我们国务院法制办甚至请过美国最高法院的一位大法官一起来讨论中国行政许可法的立法。在这个过程当中，一切人类法治文明积累的经验我们都要吸收，并把之作为中国立法的基础。法制建设和依法治国是我们国家的一个大政方针，具体的事情要落实到我们政府工作人员身上，因此我们从事过很多为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法律关系框架而努力的具体工作。

另外，很幸运的是，在私人关系上面我也认识很多律师同行、朋友、学长、老师、教授。例如，我荷兰的国际法老导师Peter MalanczukProfessor都是国际法上很有建树的学者，我在美国的律所实习过，了解美国的司法制度，甚至还帮助律所合伙人美国民航法著名专家GeorgeTompakins--国际商会（ICC）仲裁院首席仲裁员--出意见。我在荷兰学了一年国际法硕士，回国以后，加入WTO谈判最后几年的多边谈判，并且在法制办也参与清理、修改、废止，那些跟WTO协定不符合的法律法规，制定清理标准；还参与培训全国各省法制办的主任，我们还邀请了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USTR）前任副贸易代表或助理贸易代表或律师等来帮我们培训，例如我们邀请了从USTR退休的Christoph Parling ,Douglas .Newkirk（曾经为蒙古加入WTO的谈判做过咨询）等等，也就是说我们再加入WTO的过程是很开放的，没有意识形态的敌对，虽然美国、欧洲是我们的谈判对手、竞争的对手，但并不是敌人，因此在有需要的时候，会一起合作，努力把事情做得更好。所以，中国加入WTO后，比如说USTR的巴尔舍夫斯基，她是美国的贸易代表，她向国会报告的时候说，美国获得了很多利益，在USTR的网站上，中国的关税降低、市场更开放、取消农业补贴，服务贸易更开放、反倾销替代国美国可以使用十五年，特别保障措施可以实施十二年等等。美国的贸易代表巴尔舍夫斯基，甚至克林顿他们在报告的时候说美国在谈判中赢得了很多的利益的，那么中国也说实现了双赢。因为，以前的美国是不是给中国最惠国待遇，需要美国国会每年一审查的，所以我们没有法律上的稳定和环境保障，所以很容易受歧视，我们现在拿到了永久的最惠国待遇，因此，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双赢。

我回顾这些事情，一是为了说明中国确实在改革开放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道路上面走过很长的一段路；第二就是，加入WTO我们确实是很努力地去谈判过，也很认真地去实施WTO的协定。所以，这是个实证研究的过程，我们不能够忘记历史，空下结论，没有证据支持的结论都是很不太公平的，所以我首先回顾一下我们做了哪些事情，同时感谢曾经帮助过我们的，包括我们美国的、欧盟的朋友们或者竞争对手们。虽然在贸易利益上面，我们是不同的成员，是谈判的对手，但是在很多事情上我们还可以互相合作、互相帮助，这才是一个正常的关系。人类的长远目标应该是《圣经》说的“爱人如己，彼此相爱”，应该不仅仅是只顾自己的利益，而是要兼顾别人的利益，不是把意识形态抬到过高或不恰当的位置上面看问题，所以回顾历史会帮助我们看见我们努力的过程是对中国对美国以及对其他的国家都是有好处的。

关税问题

关于关税的高低，大家一直争论不休，那么，我们先要了解一下，“关税”有什么用处？关税是国家的一种财政手段，它发展历史有一点复杂，那么，关税究竟有哪些作用，这是一个政治经济学的问题，研究国际贸易制度的学者们，在他们的著作里面说到关税：

第一、关税可以增加财政收入。

第二、关税可以保护国内某一产业，比如WTO的GATT第十八条允许保护幼稚产业，即使是没落的产业，如果涉及到就业的话，也是允许保护的.

总之，关税其中有一个功能就是保护国内某一产业，在美国法院以前的一个贸易判例里面，法官这么直接说。

第三，可以改变贸易条件。比如说汽车，中国进口关税比较高，是25％，如果美国或者其他国家是零关税，那么在我们国内卖进口车的价格就比较高，贸易条件就稍微差一些，零关税的国家贸易条件就稍微好一些，所以关税的设定确实有改变贸易条件的作用。

第四，关税有实现某项外交政策和国家安全目标的作用。比如说，联合国安理会如果制定对于侵略他国的国家进行封锁，武器禁运或者物资禁运的话，禁运或高关税可以作为一种手段临时的适用于一个国家，所以这是个外交政策的手段。

第五，限制某种商品消费。比如，对有健康危害的产品设定的关税可能就要高一些，再比如，关税的结构上，如果说希望进农产品多一些的话，农产品的关税设置可能就要低一点，如果不希望奢侈品消费的太多，那么奢侈品的关税就设定的高一些，让它卖的贵一些，用这种方法影响老百姓的消费的，所以限制某种商品消费的一种政策。

所以关税的作用很多，任何一个国家的关税的制定都需要考虑很多的因素。

我们国家有国务院关税税则委员会，它是一个跨部门的委员会，大概原来有十九个部门参加，每年都要考虑多方面的因素，讨论制定出来一套关税实施方案，然后公布海关执行，所以关税是一个动态的政策工具，别的国家也是这样，关税影响贸易，所以关税政策怎么制定是大家都关心的问题。

历史是变化的，比如说，1840年之前我们国家实行闭关锁国政策，美国也有高关税法，例如1930年的关税法，是实施高关税的立法，那个时期西方各国受重商主义思想的影响比较重，所以各个国家都想加大出口减少进口，竞相采用高关税政策，但是这影响了彼此之间的友好关系，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的一个诱因，因此，在二战后期各国重新反思国家之间的关系，特别是美国和英国，因此1944年7月，美、英、法等44个国家的代表在布雷顿森林举行国际货币金融会议，就形成了后来众所周知的布雷顿森林体系，包括一个贸易条约《关贸总协定》、国际基金组织和国际复兴银行（世界银行）。关于《关贸总协定》的最基本原则，丘吉尔提出：“双方致力于使主要产品在世界各国之间公正公平的分配”，罗斯福提出：“双方要致力于使所有国家在平等无歧视的基础上，享有市场准入和使用世界范围的原材料来满足他们的经济繁荣的需要。”最后采纳了美国提出的这个建议作为世界贸易组织的基本的原则，即“自由贸易无歧视的原则”。

那么，我们现在的情况跟二战以后布雷顿森林的基本原则有变化吗？当时美国是出口国，关注的是在进口国享有最高待遇，英国关注的是它的贸易伙伴（也就是英国前殖民地）与它有更优惠的关税待遇，所以，最后达成了妥协。但是WTO形成的这一套制度很复杂，特别是在乌拉圭回合以后，货物贸易的协定就很多，包括了反倾销、反补贴、保障措、施技术标准、卫生标准等，还有服务贸易、知识产权、有关贸易争端解决等等，内容很广泛，所以规则较二战后当然是发展了很多。所以现在我们要讨论评估的话，需要从各个方面来评估，是很费功夫的。

但是有一个问题大家可以思考一下，就是世界上有没有纯粹的市场经济？纯粹的市场经济意味着完全没有政府补贴，完全没有政策的倾斜。其实美国也有“Buy American Act”（购买美国货法),在零八年产生金融危机以后，政府利用财政去刺激经济恢复，扩大就业，鼓励公民购买美国货，另外美国对于科技研发，设有很多的绿色的补贴，在WTO也有，比如说，大飞机行业，从研发到制造到使用，都有很多的优惠政策构成补贴，欧盟诉美国波音飞机有各种各样的补贴，美国又反诉欧盟airbus（空中客车公司）有各种各样的补贴，所以他们在WTO专家组的上诉机构的审查当中都办过案子，经过好几年的审查，但是他们的行业补贴确实存在。还比如，巴西诉美国陆地棉花（Upland of cotton）构成补贴，影响了巴西棉农的利益，最后裁定美国输掉这个案子，并授权巴西进行报复，还定了抱复水平。最终结果两家达成了一个妥协，就是美国设立基金（相当于WTO为巴西制定的报复金额），给巴西棉农的损失提供补贴，这样两家达成和解。我举这两个例子是说，所谓的市场经济国家并不意味着完全没有产业政策，完全没有政策的倾斜。所以，我们不要以偏概全，我们要客观地、实事求是地、就事论事地讨论。

最初关贸总协定设计的基本原则：最惠国待遇原则，就是缔约国享有缔约一方给予任何第三方的一切优惠、特权和豁免等，通俗的说，就是你给别的成员的所有优惠等都要要给我；国民待遇原则，就是进口产品只要进了境内，就要跟我国内的同类产品享受同等待遇；关税约束原则，就是要承诺这个产品最高的关税是多少，不能够超过这个关税；一般禁止数量限制的原则，禁止进出口配额；透明度原则，就是贸易政策必须公布，使各成员国及贸易商熟悉，然后再进行统一的实施。但是任何原则都有例外，最关键的是哪些是原则，每条原则下面有哪些例外，比如，关税约束原则，有一般例外，包括健康、环境啊、资源保护，都可以作为例外的原因。

还安全例外。美国今年采取了232条款下的钢铁和铝的保障措施，为维护“国家安全”的目的提高关税（特朗普宣布），说是安全例外。

关税对发展中国家还有一个enabling lause ，就是授权发达国家可以给发展中国家更优惠的待遇。因为发展中国家发展水平比较低，还有削减关税上面，因为关税水平各个国家都不太一样，发展中国家的关税可能是百分之四五十或者更高，中国是发展中国家，但是当时中国承诺的关税水平是介于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之间，大概是百分之十五左右，现在大概是百分之十左右，比发达国家可能稍微高，但是我最近看了前财政部长楼继伟先生一篇文章，他说我们加工贸易的比例特别大，如果考虑加工贸易，考虑给特别穷的国免税等，考虑这些的话，我们的平均关税水平可能就相当于2.4％，跟发达国家差不多，甚至比个别发达国家关税水平还要低。

答疑解惑

Q孙诚提问：冯老师您好，在您看来，贸易逆差对一个国家一定是有害的吗？美国真的到了一个必须要逆转这个逆差的时候了吗？

A冯雪薇：第一，这个问题不纯是一个贸易的问题，在统计上看，是一个贸易的问题，从我们最近读的文章看来，第一个存在统计数据上的不科学和水分，因为我们中国是一个产业链终端的国家，很多产品都是，进口原材料或者半成品到我们国家做完了以后，出口到美欧等发达国家市场，这样我们进口的东西里面有很多别人收到的价值都进口到我们里面了，所以海关记的数字很大，我们出口的时候数字记的也很大，但是实际上在中国所产生的价值并不是很大。所以现在国际贸易的学术圈里面就在疑问这个问题，因为现在全球产业链的发展，我们是不是应该改变统计贸易的方法，要按照产生的价值，而不是按照单纯的进出口的价值来计算贸易额。因为，我们出口也多，进口也多，数量当然是很大，但是究竟是应该拿出口减去进口呢，还是简单的相加呢，这是经济学家要研究的问题，我作为一个律师的，我不是研究这个问题的，但我觉得这个问题是非常合理的，这是一个学问的问题。

第二，有一种说法说，因为美元是全球就储备的货币，所以美国担了更大的责任，除了贸易方面逆差的问题，为什么美国负债比较多，是因为美国还要履行更多的责任，它要为全球的货币发行量负责任，也就是美元不仅为美国的经济负责任，还要为全球的货币负责任。这是一个金融的问题，我不是一个金融的专家，这个观点，搞货币的金融专家可以研究。关于美元负债，负到什么样的水平是合理的，是可以承受的，这个问题是一个经济学的问题，我觉得应该由经济学家来研究。一种货币承担全球的责任，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这也是我不知道的，但这也是一个很好的一个问题，这就是贸易的另一面，不仅是关心贸易问题，还关系到货币的问题。

汽车的税只是一个单个产品的税，但是其它的产品也有非常低的税，比如农产品税，我们国家相对来说是很低的，甚至我们国家没有农业出口补贴，别的国家都有。我们国家以前是到把汽车当作奢侈品来看，所以相对来说定的关税比较高；还有因为我们国家是发展中国家，发展中国家的平均关系水平在WTO里面是可以高一些的，所以我们比美国关税高是很正常的。当然他的目的可以说是为了保护我们幼稚国内产业的发展，但是过了十好几年这个产业发展起来以后，现在的汽车关税是不是可以调低点，我认为这是又可以谈判的问题，因为WTO是一个动态的平衡，有一套的规则，但是关税是一轮一轮的谈判谈出来的，我们看见1960年代肯尼迪回合，七十年代有东京回合，九十年代有乌拉圭回合，现在是多哈回合，都要谈到关税，即使没有这种大谈判的时候，随时按照关贸总协定的二十八条，都可以就一个产品专门的关税进行谈判。所以，如果哪个国家认为我们汽车关税高了，相对来说，我们国内消费者也觉得我们买的进口车太贵了，那么这个事情，进出口国两双方可以通过双边谈判来调整关税，修改关税税率。比如说欧盟禽肉类关税配额的问题，就曾经重新启动谈判，跟他几个主要供应国成员进行谈判，后来就调整了禽肉的关税配额，所以如果美国认为我们的关税太高了，它是可以来谈判的，但是必须由出口国那边启动关税的谈判。我们国家的关税在发展中国家里面，不论是农产品、加工产品、工业产品，总的来说算是低的，发展中国家很多都是百分之四十或百分之五六十，所以，我们国家的关税在发展中国家理绝对不算高的，略微比发达国家高一点，但总的来说贴近发达国家的水平。

Q丁总问题：冯老师您好！对于特朗普对中国征收高额关税一事，部分美国企业也表示反对，您觉得这次对中国会带来哪些影响？中国的优势在哪？

A冯雪薇：对中国的影响。现在是美国以国家安全为理由，232措施对铝和钢铁产品加了比较高的关税，影响比较大，因为中国的钢铁对美国出口也只有不到百分之十的比例，在美国的所有钢铁进口里不算多，因此在一家那里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是，由于美国采取了这样的措施其他国家也效尤，因为他们害怕我们不出口给美国，就会出口到别的市场，例如加拿大、欧盟，所以他们也会采取临时的保障措施，这样的话对我们的产品就形成一种封堵，减少了我们的钢铁和铝产品在全球的市场空间，这是肯定的。如果是暂时的措施还好，因为WTO的保障措施是临时性的一个措施，不能够永远的采取。所以商务部也提了一个单子，就是我们可以相应的采取贸易补偿的措施，但是这样其实是对贸易正常的贸易也是一种扭曲。

现在如果美国采取冷战的思维，意识形态领先，封堵我们向美国或其它发达国家出口的话，而且如果经济上面美国认为他们的承受能力有限，那么我们不可能再扩大美国的市场。所以我们国家现在搞的一带一路的政策，就是我们要扩大其他地方的市场，因为我们的产品对于其它发展中国家还有很多的用处，WTO的宗旨是要帮助发展中国家进行可持续发展，都很多发展中国家需要帮助，所以我们会找到其他的互补性的市场空间，跟他们做贸易，帮助他们搞基础建设发展经济。

我觉得中国人的优势在于特别勤劳、聪明、肯干、好学，所以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因为某一个市场受到排挤，或者说因为某些人的冷战思维，或者片面的思想，就使我们自己受到很大的打击，我们要想想我们可以发挥聪明才智的地方。产能的问题也是要看我们的社会需求，企业要跟着社会需求走，而不是说盲目地去扩大产能和产量。在关税和贸易壁垒方面，企业家肯定要更多地了解，我现在在贸促会的企业权益保护中心工作，我们也在研究如何给企业家搭一些关于贸易壁垒、国外投资环境和法律环境的平台，研究走出去的风险，怎么样帮助企业在投资前就做好评估和决策。

关于产业政策WTO的原则

WTO对于农产品有农业协定，对于工业品有一个补贴和反补贴协定。农产品的农业协定有三大要素：

关税化，就是在乌拉圭回合以前，发达国家的农业部门都有很多的非关税的壁垒，比如说进口的配额、可变进口税、最低进口限价、国营贸易购买、自动出口限制等等，在乌拉圭回合上都需要关税化（透明化）。
关税的削减，发达国家在六年之内削减百分之三十六，发展中国家在十年内只把关税削减百分之二十四，所以并不是没有关税。
国内支持（就是国内对农产品的补贴），发达国家总量在六年之内（从1995年开始）减少百分之二十，发展中国家十年之内减少百分之十三，所以还是允许有大量的国内补贴存在的。
出口补贴，出口补贴是以1986年到1990年为基准，发达国家六年内削减百分之三十六，发展中国家十年之内削减百分之二十一，（但是我们国家加入WTO时议定书承诺，加入WTO以后就没有出口补贴）。我们看农产品行业是允许存在大量的补贴的，关税削减的也不是特别多，所以农产品行业存在很多的产业政策的支持，因此这完全不是纯粹的市场经济。

工业品的补贴与反补贴措施协定分三种补贴形式：

一种是有出口补贴或者是进口替代补贴。就是同等情况下使用国产品不使用进口产品的这种补贴，被视为违规的要求取消。
还有一种是可申诉性补贴。就是对于其他国家的产业产生了不利影响，不是出口补贴，不跟出口挂钩也不跟进口替代挂钩的，但是是对别的国家国内产业产生不利影响的，并且可能产生市场产业损害，或者排挤人家市场份额，这种补贴叫做可申诉性补贴。可申诉性补贴，如果造成了不利影响，或者造成了实质性的国内产业损害的话，可以申诉到WTO，也可以进行反补贴调查，然后征收反补贴税来抵消掉对国内产业的不利影响。
另外一种是绿色补贴。就比如研发补贴，为了环境标准达标的补贴，就叫绿色补贴。特别要提是清洁能源，为了气候变化的原因各个国家在搞清洁能源，很多国家都提供补贴，欧美国家也一样。前几年商务部曾经裁过一个贸易壁垒的案子，说，美国的好多个州，州政府提供清洁能源补贴，通过一个中介机构发放补贴给用户，这样构成了进口替代补贴，就是同等情况下要求使用国内的清洁能源的设施和产品，不使用进口的，所以构成出口补贴，这违反了SCM规则。但是我们也没有到WTO去诉清洁能源这件事说明WTO绿色补贴根据补贴反补贴措施协定是允许的，但是到期终止了以后到现在也没有延期，所以就应该没有了。因此清洁能源补贴在WTO现在算是违法的，可是这是国际化的产业政策，清洁能源补贴是对环境有贡献的，所以各个国家都在搞。现在WTO补贴反补贴协定也有很多建议，就是要把绿色补贴再延期，WTO可以允许这种补贴存在，国际化的产业政策和环保政策，因为环保目标而设定的产业政策相协调，所以不能绝对说WTO一点都不允许产业政策，碳排放的事情是由《巴黎公约》在管，所以需要国际法之间的互相协调。

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产业政策。比如说德国有工业4.0计划，中国有中国制造2025，所以产业政策并不是什么可怕的，最关键是要按照多边贸易体制的规则来制定，就是要符合农业协定、符合补贴和反补贴措施协定。如果有一套共同的纪律来管产业政策的话，给各个国家政府既有政策工具，但又不是完全没有纪律，这就是一个比较务实的方法。我是希望美国、中国等，这些大的WTO成员都要支持WTO来发展一套统一的补贴和反补贴措施。

答疑解惑景

Q静淼提问：冯老师好！据称川普发动贸易战的一个依据是，中国没有遵守入世承诺，包括“外资银行享有国民待遇”，“向国外企业开放通信市场”等等。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A冯雪薇：我觉得这个问题，需要研究中国在服务贸易协定下面的服务贸易承诺表。服务贸易专门有个服务部门的承诺表，开放的服务部门，有什么限制都写在表上，有兴趣的人可以去研究一下。对一个服务部门是不是履行了承诺有争议是很正常的，因为有的时候大家对承诺的内容的理解不太一样，如果是这样的话，WTO有个争端解决机制，来给成员国解释承诺表，例如美国就运动的行业有没有承诺过博彩的市场，这种案子是可以拿到WTO解决争端的。WTO成员之间对于承诺表的理解有不一致的地方是比较正常的。我认为，这不能成为贸易战的一个理由，因为联合国宪章规定，而且各个文明国家都承认要和平解决争端。所以WTO设争端解决程序，就是为了和平地，通过法律的途径，找一个中立的第三方去做裁决，找一个专家做解释，让你明白承诺的义务是什么，然后有一个权威的、有拘束力的裁决让你去这个执行。所以如果两个WTO成员相持不下，就可以本着这条到WTO打官司，最后的结果就一清二楚了。所以有分歧的理解不是打贸易战的理由。

我恰好找到了我1998年在荷兰读国际法公法的时候所用的《联合国宪章》第六章讲和平解决争端是国际法和《联合国宪章》一大原则，这就是为什么我选择研究争论解决，并且做争论解决的工作的原因，因为国家之间有摩擦有理解不一样是很正常的，关键是我们要用友好的方式来解决这个争端，不要因很小的一点摩擦，就非要打一仗，非要付很大的代价，其实没有那个必要。要不然我们的国际组织为什么要存在呢！任何人，如果不相信国际组织，不相信中立的第三方，只相信他自己的决定，这是有点危险的。你怎么知道你的脑袋就是客观的，你脑子就是正确伟大光明的呢！其实任何一个人都应该谦卑，都不应该说我绝对是对的。因为历史可能不久以后会证明你是错的，你没有看到方方面面，你只看到了一点，这是不公平的。所以为了避免这种不专业、不公平的理解的话，有一个国际组织帮助大家做正确的解读，这对国际社会来说是public good（公益事业）。因此，大家要使用多边途径来解决问题。

关于开放外资银行的问题，其实中国企业在美国也碰到同样的情况。我在瑞士的时候，有中国政府官员到WTO跟我说，你能不能帮我研究一下，为什么中国银行在美国纽约打算要建子公司，但是没有被批准？有十年也没有批的。当时我WTO，第一，我不能够做外面的律师代他研究这个案子；第二，我在WTO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我后来没有研究这件事儿，但是我知道这件事儿就是我们中国银行到美国去登记也花了十年的时间注册，后来有没有注册到了我不知道。

最近的新闻报道，中国的企业很多在美国并购投资的时候，美国投资审查委员会以国家安全的理由把我们拒了，要不就迟迟不审批，而且还不给任何理由，然后并购就失败了。这是什么原因呢？美国按照它的国内法有这么大的权利，那么我们也没有办法？WTO并没有一个投资法，它是贸易法的一套体系，缺乏真正的投资纪律，所以，中美双边投资协定没有谈出来，所以我们没有一个投资方面的规则，因此在投资领域可能就会出现很多不确定性因素。

如果是通讯行业服务贸易准入的问题，那么就按照WTO的承诺来，通讯行业是这样，银行行业也是这样，如果我们在服务贸易的承诺表里面承诺了哪些具体的事情，那我们就应该兑现，这个事情如果中国没兑现，你可以去WTO打官司，如果是你直接投资到这儿来的话，我们现在没有一个投资协定，比如说法改委搞了一个投资指导目录，有鼓励的、限制的、禁止的等，实际上在美国投资审查里面也有禁止的、有限制、鼓励的。因此这是因为我们没有一个双边的投资纪律、国际条约存在，所以才造成这样的问题。

301违反了WTO

美国3月23日公布的301报告提出了一个产品清单，对于系列产品要提高关税，这个是违反WTO规则的，并且美国曾经在WTO输过一个案子，是欧盟诉美国的301条款本身违反。当时美国在WTO的专家组面前做了保证，在1994年的时候美国行政机关向国会作证，说将来他们不会没有通过WTO解决机制，就单边采取301报复措施，这就是美国对他们301条款的解释。但是在这一次特朗普准备要加税的301的裁决报告里面竟然只字未提，他在国际法上非常不守信誉。这在WTO是开了一个非常坏的先例，我觉得是有违原来罗斯福总统和丘吉尔首相他们最初创立GATT（关贸总协定）和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初衷的——就要维持一个友好的、稳定和平的世界经贸体系。

答疑解惑

Q杜涛提问：雪微老师：您好！我提一个与贸易有点距离的问题。WTO最惠国待遇原则的例外，包括GATT第20条的一般例外，其中有：为保护具有艺术、历史或者考古价值的国宝的规定。这个例外规定，旨在保护我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请问您，我国现阶段在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方面有哪些举措，取得哪些进展？在美国创办孔子学院是否遇到阻力？对美国利用贸易战来对我国进行文化渗透，反华宣传等是如何抵制的？未来我国在推进中华优良传统文化走向世界，对创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将会有哪些促进作用？谢谢您！

A冯雪薇：我们今天讲的是国际法的问题，是WTO的基本原则和中美贸易摩擦。对于我们国家在文化和艺术财产保护方面有哪一些规定不是我们今天讲的范围和内容。很抱歉，你这个问题需要专门做研究，我不能够在没有研究的情况下，随便去说，这是第一。第二，孔子学院在外面遇上什么问题，我也不知道，你没有把具体的问题告诉我，我没有办法跟你讨论。所以这个事情也不能够空头去说。

另外我不太觉得文化渗透是一件值得担心的事情，如果是文明的话，好的东西自然有能力站得住，那就让他宣扬好了。在九十年代，我们国家主动学过很多市场经济国家的优秀立法经验，来立我们国家的经济法。所以我们怕什么渗透呢？如果是不好的东西，我们就去糟粕取精华，关键是我们自己要有一个分辨的头脑。所以用不着很害怕封堵，我觉得这是没有必要的手段。

关于我们对人类命运共同体有哪些促进作用的问题，比如说我们在一带一路走出去的过程当中，我们去非洲投资，我们要学习史怀哲，他是诺贝尔获得者，他在非洲建医院，训练非洲人成为医院的护士、工人、医生等，我们要在文化上做一个很好的教育者，做一个身体力行者，不仅是赚钱，我们还要帮助当地人，使他们的生活更文明，包括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我觉得这应该是我们走出去的目的。企业家除了肩负着为自己为企业赚利润这个责任，还肩负着一个社会责任，就是为当地发展中国家的可持续发展贡献他的聪明才智，我们中国的企业家可以用事实用行为来证明我们是可以为世界做贡献的。我希望中国会成为这样一个力量。

答疑解惑

Q 杨芝英提问：雪薇老师，您好，WTO原则并不反对产业政策。有人认为，我国产业政策的制定指导原则与WTO规则相悖，比如鼓励某些产业、限制某些产业发展，实际上可能影响这些产业国际竞争力的提升。其次是我国产业政策对产业干预领域过宽，可能成为产业发展的绊脚石。中美贸易战打响的话，请教雪薇老师，如何用好产业政策，在法律框架内通过产业政策在公平游戏规则下保护我国的经济发展和人民福祉？比如农业领域美国的高补贴该如何应对？是否需要加强反补贴制度建设？您个人判断下对于中国的农业农村和农民有什么影响？

A冯雪薇：我觉得关于中国是不是遵守WTO协定这个问题，我要说个结论，美国人也不会相信我，因为我是中国人，他认为有利益冲突，我肯定站在中国立场立场上。所以，我不要轻易下结论，我觉得这些事情如果哪一件事情中国没有履行的话，那么美国人应该启动一个磋商机制告诉我们，这叫诚信。告诉我们哪里没有履行，一起来讨论这些细节，如果说真不能达成一致，就可以到WTO得到一个很公正的裁决，这对美国是公平的，对中国也是公平的，我认为这是最好的方法。

关于我们国家农业政策应该怎样制定，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我不是农业方面的专家，但是我觉得有太多的问题真的需要我们有专家来研究。所以我得说我不能够回答这个问题，但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需要继续研究的课题。我们的产业政策怎么样做既符合WTO规距，又是对我们国家有利的，这是需要很多人去辛苦努力研究的。但是我觉得反补贴制度肯定是要加强的。因为，现在欧美对我们的贸易救济趋势越来越多，封堵我国的产品。如果我们没有相应的手段，在补贴与反补贴措施规则允许的范围内使用我们的CVD（反补贴税）办法的话，那么他们这种不公平竞争会对我们的产业利益直接造成损害。

主持人Rachel

感谢雪薇老师的精彩分享。她从自身国家法律法规的起草研究背景开始，介绍了中国加入WTO是经过多方国际专家的帮助，谈到了关税的设定在国家产业保护，改变贸易条件，保护国家安全及外交等多方面的多重功能。雪薇老师也借着二战，谈到了不平等双边贸易可能带来的战争灾难，以及如何在二战后，多国首脑力图追求体现平等、自由精神的多边贸易协定，由此产生了WTO众多繁杂的条款。WTO的基本原则是最惠国待遇和进口产品的国民待遇。在关税问题上，中国的关税是发展中国家中低关税国家，贴近发达国家水准，在2.4%-10%之间浮动。由于WTO中的关税是贸易双方国家谈判形成的，因此，当实际贸易行为中，有冲突发生时，通常应该通过谈判方式来解决。目前美国以国家安全为理由，力图通过影响其他国家的贸易政策来对中国的出口进行封堵，是不明智的做法。中国的一带一路政策为中国提供了艰难贸易形势中的出路。有关产业政策问题，各国政策不同，通常也是WTO主要成员国之间协议制定。WTO也设立了争端解决程序，引进中立第三方来协调成员国的矛盾。尽管分歧仍然存在，但根据联合国宪章的规定，所有冲突都应该和平解决。打贸易战是不明智的。借着雪薇老师所讲的，盼望世界各国都能够支持WTO能够制定一套统一的补贴反补贴协定，面对国际贸易争端，中国的企业家能够按照多边贸易体制规则在国际贸易中，和平解决真实的问题。充分使用WTO 的存在价值，尽量与欧美国家，特别是在习近平提出的一带一路战略目标的指引下，充分建立起贸易友好往来的法律意识。再次感谢雪薇老师。也感谢香柏同工孙诚，丁总，静淼，杜涛，姚弟兄，芝英的辛苦配搭，Rachel在上海祝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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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善战尽程途守主道 ——